俞敏洪:卡伦庄园——《走出非洲》中的美丽与哀愁

  这次来肯尼亚,到内罗毕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去参观卡伦•布利克森的庄园。凡是喜欢看电影的人,都知道有部电影叫《OUT OF AFRICA》(走出非洲),该电影获得了7个奥斯卡奖,拍摄于1985年。这部电影就是根据卡伦写的自传体小说《OUT OF AFRICA》拍摄的。她的小说自出版后翻译成几十种文字被广泛阅读。瑞典诺贝尔奖委员会曾经两度考虑要授予她诺贝尔奖,可惜都失之交臂。卡伦于1962年去世,享年77岁。


  我在很久之前就读过她的小说,大概在十几年前看过电影。因为小说和电影的场景就发生在内罗毕,我也安排了这次参观她故居的行程,所以在路上又下载了小说和电影,重温了一下小说和电影的不同情节。小说更多地着眼于非洲大地壮阔景色和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习俗的描写,并没有电影里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情节。小说尽管故事情节比较平淡,但可读性非常强,卡伦对于景物的描绘细致入微,对于非洲草原的热爱可以说从她内心喷涌而出,她驾驭英文文字的能力是如此卓越,以至于大部分的文字都像诗一样美丽。很多评论家都说她的文字有种“unusual beauty(非同寻常的美丽)”。


  电影中的爱情故事美丽凄凉,和小说中的描写大为不同。小说中几乎没有涉及任何爱情方面的描述,提到的主要人物丹尼斯,也只是以亲密朋友的身份出现,包括对丹尼斯飞机失事死亡和葬礼的描述,也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口气进行。但电影中卡伦以一个有夫之妇的身份,一开始就爱上了丹尼斯,卡伦在对丈夫和情人的矛盾心理中开始自己的爱情之旅。因为丈夫在外面乱来,把梅毒传染给了卡伦,以至于她终身不能生育,而丹尼斯对她始终不离不弃,将爱情进行到底,直到最后出事身亡,把卡伦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界上。


  在来到卡伦庄园之前,我一直以为电影有点瞎编的成分,因为很多情节在小说中都是没影的事情。下午两点钟到达卡伦的庄园,周边的环境基本和小说中描绘的一致,只不过当时是一个四面都有野生动物和原居民的庄园,现在周边已经是一个被居民区包围的热闹所在。从庄园中,依然能够看到小说中反复提到的恩戈山,在蓝天的映衬下黛色的山峦起伏。丹尼斯去世后,卡伦就把他安葬在恩戈山上,这个场景在电影和小说中是一致的。庄园的导游是一个英语还不错的黑人小伙,给我们认真介绍了卡伦真实的一生,我才明白整个电影实际上是卡伦真实一生的描绘。


  卡伦1913年和她的堂兄巴洛.布利克森订婚。在此之前她爱上的是巴洛的哥哥,但这一爱情无疾而终。同年,她和丈夫移居到肯尼亚,当时还是英国殖民地。1914年两人用家庭积累建了一个咖啡种植场,建造了现在大家参观的庄园(房子其实不大,一层楼建筑)。她和丈夫心情脾气都不对付,丈夫参加一次世界大战,同时在外面鬼混,很快就被传染上梅毒,并把梅毒传给了卡伦。卡伦回到她的祖国丹麦治病,最后算是治愈了。但这一疾病给卡伦带来的影响是终身的,使她生活在痛苦和屈辱中很长时间。她最后去世也是因为身体问题,她的胃因为溃疡被切掉了三分之一,在1962年因为不能进食而去世。


  她和丈夫1921年分居,1925年离婚。正像电影中描述的那样,她在离婚前就遇到了丹尼斯,离婚后一直和丹尼斯同居在一起,直到丹尼斯1931年飞机失事去世。可能由于对于丹尼斯触景生情的思念,也由于咖啡种植园最后失败,卡伦于1931年回到了祖国丹麦,从此一生再也没有踏上非洲这片土地。但非洲和在非洲发生的事情,日日夜夜都在她的心里和梦里,最终酝酿成了这本著名的自传体小说OUT OF AFRICA。


  在了解了卡伦的真实历程后,我在想,她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和意志力,才能够在小说中如此平静优美地来叙述她在非洲的生活,才能够把自己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隐藏得那么深,深到了像平静的大海一样深不可测。也许只有浅薄的爱才是喧嚣的吧,而那样深藏内心的爱,也许只要留给自己就够了。这样的爱撕咬着生命的同时也滋养着生命,也许她的后半生就是在这种撕咬和滋养的交替中度过的。我明白了为什么她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写作,因为只有写作能够让她释放心中那从来没有消失的对于非洲的怀念和对于丹尼斯的思念。如果没有这部电影的话,她真实的一生就只能随着她一起消逝,留给我们的就是一部如此平静和优雅的小说而已。


  毫无疑问,她的小说还会继续被人们读下去,电影也不断会有人去看。因为小说和电影,这里已经变成了很多游人来到肯尼亚的必游之地。很多人来都是看热闹的,像看八卦一样看待卡伦的爱情。她美丽的照片就挂在庄园里,她的卧室同时挂着她丈夫和情人的照片。大家参观的时候一路指指点点,评头品足。我默默走过她的餐厅、书房、卧室、客厅,心里想着她在这里每一天的心情,想着她得知自己得病的绝望,想着她在丹尼斯出去打猎的日子里(丹尼斯的工作是陪人打猎),如何一个人在房间孤独地等他回来。人总会慢慢老去,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可是很多过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因此卡伦是幸运的,因为通过小说和电影,她的生活和爱情,得到了永生。


  卡伦离开非洲的时候,是坐着火车慢慢离开的。而在今天的这个傍晚,在如血残阳的黄昏, 我坐的飞机冲上了天空。非洲大地在机翼下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我在这里短短的一个星期,对于这片大地已经有点难以割舍,某种热爱已经播种在心里。这一瞬间,我也深刻明白了卡伦十八年的非洲生活,是如何孕育了她的小说、她的生命和她的爱情。(编辑:安鹏飞)